2013年5月21日 星期二

对于确认语的厌烦


忽然间对所有的声腔音调都挑剔起来。特别得忍耐听见人说" 对呀" 两字,自信的声音是锵镪落地,却觉得尚有否定的意思,仅因为处世之道的压抑,无声无息地迂回表面上的肯定用语之外。那些盘绕在空气中的,一点点不耐,一点点怀疑与一点点叛逆的需求,在淡笑轻语中停止在唇边。那些从未脱口而出的,暧昧且破碎,在众多的肯定语与表情所构成的图案格局之间隐藏。正是那些「不对」的,才建构起朋友异于陌生人的特殊关系,否则友情等于如橱窗中罗列的玻璃精品。假如有一天发现和朋友讲话也必须小心翼翼,那你知道,与他人联结的幻觉已消失。如 David Lynch 电影《穆赫兰道》中,两个女子相互依存到剧场去,发现所有的音乐与感情皆是在无其它观众在场的情形下所进行的演出,剩下的惟有沉默,与这种空洞相互打照面。

此时此刻,我和外界的联系已经单薄得只剩下一本论文,和每天一见面就必紧紧抓着他手臂的丈夫。平时是像一只独行猫走在校园,却没有猫的弹性。对他人的挑剔必然发自日渐孤癖的独居者妒嫉群体的心理。对着自己的那一条手臂,嘴巴连炮如珠倾注而出的,是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更没营养的话,吐露各种分明是愚蠢至极的肺腑之言。妳难道还不明白,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两个身体可以结成永恒坚固的联盟,时间到了,就得放手。手臂有自己的房间。大家都有各自的地方,似乎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把听厌的期限延长在更久以后。而未来依然需要渡川涉水。

那时候正是黑鸦鸦的一群人挤满餐厅,闷恹恹地听着" 对呀" "对呀 "夹杂在鼎沸的笑语声中,如砂子般在耳边搅动。你大可以反驳我,不说 " 对呀" 那要说什么呢?说" " " 正是如此" " 没错" " 是啰是啰" 又有什么不同呢,不外都是节省脑筋的确认语。在到处都听见" 对呀对呀" 此起彼落的公车、餐厅和街上,忽然就注意起" 对呀" 之后人们究竟在说什么,然而残章断语的拾掇,大部分时候都是平平常常的事物(不外交换购买化妆品的心得刷卡的数额折价的场合),想下个武断的结论:对呀对呀,是潜意识所传达出贫乏的讯号,是交流贫乏的呓语。但是我难道还不明白。就算是在开场结局完整全备的剧本里,总有些没说出来的隐密事物在巧妙地拐弯和闪躲。

完稿11/17/06 臺北

20061126 南洋商報 專欄瓶中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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