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1日 星期二

抢在时间闸门前的计算



(千般计算,不如一颗单纯的心
──夜宴)


夜晚九点多,我才赶往重庆南路,希望可以在抢在书店关门前抵达。心里抱着侥幸,给自己开出偶然的清单:也许书店老板会因为是寒假前夕,而延长营业至深夜;也许书店里来了一个故友,老板和他相见欢而延迟关门;也许一路上都亮着绿灯,公车一路顺利地过站不停。
按照日常公车的速度,假若没有这一连串想得出来(以及想不出来)的偶然,书店应该会在我抵达的前十分钟就关上大门。想到第二天那趟不可更改的飞机行程,我能争取的就是这份万一。当我拦截251巴士时,脑海里期望的,就是这一连串偶然如何能构成超越日常循列的幸运。
这个时间,没有多少人还会赶往重庆南路。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我坐在最靠近司机的位子上,忽然感到自己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奇异的是,上了巴士后反而松弛下来。有时候,我经常有这种莫名的感觉,一旦把身体放置在哪个空间,就意味着哪个抉择已经被启动。两年多以前走进机场赴台时就是这种感受。更久更久以前,坐在车厢里飞驰往吉隆坡时亦然。一步步地计划,其实就是一步步地陷入偶然与必然交错盘结的机制,自己只是在按照剧本演出未来。可是未来的人生图像,自那个关键时刻开始就已经画出轮廓硬概。有这样子的想法,虽然未来还未开始,却颇有“往者已矣”的感觉。
    公车走得相当快,但并非过站不停。我没想到,在这时期,一个非常偶然的机制是由他人启动,而不是自己来掌握。司机忽然开口跟我说话,他跟我说起数学。他说,我就来跟你说个乘法表,一乘一等于一,五乘五等于二十五,十五乘十五等于一二五,那三十五乘三十五是多少?四十五乘四十五是多少?他告诉了我一种计算的秘诀。他说话的速度很快,而我发现自己的数学退步了,无法跟得上他快速的解释。他告诉我一连串的数字加减法,但是我无法领悟得法。然后他又展演出十九乘十九,二十八乘二十八的方法,问题与答案连炮如珠而出。很遗憾,由于当时头脑转不过来,他又说得很快,在此我无法把他的方法转录以示读者。
我说,这是心算吧。司机说,不是。他说,这个方法是他想出来的,连大学的教授都不会。天天开着公车,红灯时停车,一亮起红灯就开始计算,脑子里就开始转动数字的念头。他又继续展演一系列的乘除法演算。公车开始慢下来。过了二二八公园之后,路面上异常寥落,公车却缓缓地慢慢地移动。
    我无法打断他,无法告诉他我赶着时间。他飞快地吐出一连串数目字,不像其他人一样,不说天气、也不抱怨市政府的罚款制如何如何,他说的只有数字,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聊天话题,没有多少人能搭腔回应。我却觉得他是个非常寂寞的人。当公车的速度慢下来,我知道他希望我是个可以听数目字的听众。
    当然我下车的时候,书店早就关门了。我还是走百无聊赖地走了一趟。


2007128日南洋商报周刊个人专栏瓶中空气
编辑:黎家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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